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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梦——记【清明轶事】姊妹篇

#篇幅较长,请务必配合【清明轶事】食用~

#现代paro,温客行视角

前情:

【清明轶事】

不醒梦

 

01

雨后的清晨,小巷。

麻雀永远是早餐铺子最早的食客,天蒙蒙亮就三三两两地在门楣前跳转、啄食昨夜未拾尽的碎屑。偶尔也会有几只通体乌黑的黄嘴鸟想来分一杯羹,却往往迎来麻雀大军的一阵猛攻,到嘴的面包片生生折腾成了面包屑,一身黑羽浑似落雪后的碳堆,才怪叫着灰溜溜离开。

“快看,那俩喜鹊又来啦!我就说我们摊儿今年要发达了吧!哎你说,它们会不会正好是一对啊?”

“一对个屁,喜鹊翅尖和肚子还是白的呢,你这明明是乌鸦!”

“哎怎么飞了?呸呸呸,都怪你,你才乌鸦,吓跑老子财运!今儿个我这些油饼要是没卖完,剩一个也是剩,你可得买回去当宵夜!”

“切,头一回听说财运还能吓跑的……哎哟!”

房东家的熊孩子跟摊主家的傻儿子吵得正欢,冷不丁被各自老子提溜着领子扔出了“厨房重地”,只好寻着先前被赶跑的黑鸟掉下的毛,也灰溜溜跑了。

一个身着风衣的男人正好推着转门进来,差点跟两个小鬼撞个满怀。

“哎!”摊主见状响亮地喝了一声,小鬼们抖了两抖,头也不回地没了影。

“没事,”男人上前两步,探头看了看铁板上冒泡的蛋液,下一刻就被翻了个个儿,露出背面的一片金黄。

“吃点啥?大饼、油条、豆浆、粢饭团……”

“四大金刚啊,我懂。”

摊主这才撩起眼皮看了男人一眼,“本地人?”

“不是,”男人笑笑,“早饭不就这几样吗?我以前在这儿也住过一段时间。”

摊主点点头,道,“我想你怎么面生呢,说出来别不信,这块儿我家生意最得老天照顾。对面小区的几乎天天来这儿解决早上那顿,脸我都记熟了。”说着,抄起夹子捻了两片烟熏火腿摊在饼上,又舀了勺肉松,隔空精准地撒在火腿上,“我有些什么困难也都找他们帮衬,这就叫人脉!”

男人好奇盯着铁板上表演的眼神顿了顿,抬头配合地笑了,“有手段,学不来学不来。”

“啧,别光夸啊,你到底要什么?”

“就你手上这个吧。”

“一个手抓饼加火腿,十一块。支持支付宝微信转账。”

“呃,”伸手掏钱的男人愣了愣,像是低估了这里的先进程度,“现金可以吗?”

“当然。”摊主朝天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肯定不是这片的,连对街偏瘫的老大爷每次来都坚持用胳膊肘夹着手机跟他玩“扫一扫”。

 

温客行不知道自己被早点摊主在心里嘀咕上了,拿着热乎的饼咬了一口,味道倒不错,用塑料袋扎紧了习惯性往风衣内袋里塞,被烫了个激灵又拿了出来。

“矫情!”摇摇头,重新拆开边走边吃。

这不是第一回来上海了,区别在于上次乘的高铁,这次是飞机。时间长短倒是无所谓,主要还是上回的高铁之旅留下了阴影:位子没选好,前后左右都有小孩儿,闹起来整个一四重奏。带来的卷宗都没看进去几页,睡也睡不着,七八个小时全用在冥想“知法犯法”会不会加刑上了。这次想着要是还这么背好歹能看看灿烂的云端美景,而且川航的午餐听说不错。

还好运气不错,就隔了条走廊的一位年轻母亲抱了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看到他一身黑,且早早地坐下,居然隔着过道脆生生叫了声“哥~”

温客行怔了一下,转过脸对上一双毫无怯意的眼睛,“哥~窗户开开,看风景!”小女孩儿张牙舞爪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她母亲尴尬地抱紧了她,道,“乖,别打扰人家,窗户不能开,我们这边也有,妈妈把挡光板升上去就能看风景了。”

“不要!那边的风景好看!”

“两边一样的。”

“那边的哥哥也好看。”

“……”

女人歉意地冲温客行笑了笑,拿出点心塞住了女儿的嘴。温客行默默地把自己这边的挡光板升了上去,盯着外面慢慢从豆腐块变成指甲盖儿的房顶,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良久,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哥果然还是比叔好听。

 

就着微凉的风解决了早餐,温客行打算上午先去老场坊那儿转转。

他是个私家侦探兼保镖,按理来说这两个职业是没法兼顾的,可他偏偏就这么接了下来,并且从没失手过……

除去这一次吧。

委托人突然把他从长沙赶到了上海,说帮我去盯着“他”,别管我了,路费给你报销。没等温客行表达意见,对方已经收了线,听着挺急的。也不知道这个“盯”是怎么盯。

虽说早年也没少漂泊,可莫名其妙地离开故土还是让人有点不自在,特别是像他这种极其敏感的人,脑袋里的警铃从落地那一刻起就没停过。

算了,四海为家吧。可别辜负了自己如同江湖里走出的名字。

 

老场坊始建于1933年,由古建筑群改造而来,现代保护措施做得挺好,古今融合十分自然。咖啡厅、酒吧、文化馆一应俱全,回廊设计用的仿古砖,活脱脱一个拍照圣地。

 

背光眯眼打量了片刻面前的建筑,在酒吧与咖啡厅间踌躇了两秒后,选择了前者。

一个让人醒,一个让人醉?

温客行觉得,自己醉的时候反而更清醒。

然而现实也没让他醉成,刚坐下不到半小时,委托人出现了。

确切地说,是委托人让盯着的那个“他”。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线索并没有给这么细,是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对方本就别有用心?

温客行轻轻抿了口雪莉酒,让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对方身上。他能感到对方很警觉,不是疑神疑鬼的瞎操心,而是同道中人惯有的气质。就算是趴着,后脑勺也会留一只眼睛。

“他”应该不是单纯喝酒来的,温客行在对方拿着两杯香槟回到卡座时皱了皱眉,这是约了人?

一个小时过去了,雪莉酒抿完了半杯,对面依旧形单影只。这时只见“他”放在圆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电话被接了起来。

这段距离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可以推断的是,对方爽约了。“他”有意控制了音量,左手举在脸侧,优雅地捻着一瓣玫瑰花,正好挡住了口型。

风衣男子的眉皱得更紧了。

 

唇与酒杯相触冰凉,把温客行盯着“他”古井无波的侧脸出神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是要走了?

两分钟后,卡座空了出来,留下一杯没人碰过的香槟。

又过了一分钟,吧台也空了出来,留下半杯未饮尽的雪莉。

 

02

“小孩儿缘”不错——这是温客行对“他”的第二印象。

只见两个气质出众的男人一个远远地缀在另一个身后进了地铁站。前一个冷不丁被扶梯旁卖花的小花童拦了下来。

“小哥,买束玫瑰送女朋友吧?”

“俗。”

不远处刚拿出手机佯装等人的温客行眼角跳了跳,真不给面子啊。

小花童不甘示弱:“交友须带三分侠气,做人要存一点素心。百合的素雅一向百搭,您考虑考虑?”

“谢谢,我不送女朋友。”想了想又补了句,“也没有女朋友。”

“买了很快就有了。”

还挺拼。温客行努力不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太精彩,手指不安分地在屏幕上瞎划拉。

见小孩儿仍没死心,男人微微俯身与他面对面,用清冷的声音娓娓道,“今天是清明节,给死人送花的日子。”说罢瞅了眼五颜六色的花篓,真挚地问:“请问你这儿有菊花卖吗?”

小孩儿的气势一下就下去了。

温客行拾步跟上前面人离去的步伐,路过小花童身边还冲他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小孩儿突然了悟一般瞪圆了眼,也不知是悟到了什么,竟直接背起花篓跟了几步,一边喊,“那您要吗?来束郁金香吧,哄女……嗯,哄人专用!”

两人的步伐更快了。

 

温客行跟着“他”挤上了地铁,相隔大约半个车厢的距离。这会儿不是两峰时期,人不多。一站过后,自己身旁就空了个座位。但温客行不打算坐,因为对方也站着,万一目标移动了位置,自己坐下又起身跟过去动静太大,尽管刚才弄出的动静也不小。

 

站他旁边的一位广场舞领队样的中年妇女戳戳他,“你不坐吗?”

温客行摇摇头,心说还挺客气?微笑,“您坐吧。”

中年妇女的下一句却宛如打脸,“那你让让啊,你把落脚的地儿占了我怎么坐啊?”

“……”

半个车厢外的男人似乎往这儿瞥了一眼,把温客行想要评理的气焰压了回去。

 

“他”站了一路,温客行也跟着站了一路。

终点站到了。

乘客陆陆续续下了车,温客行把立起的领子压了下去,等对方出去了一会儿后提步跟上。

温客行拿出手机看了看,委托人没再给他发消息,继续“盯”着吧。

四野开阔、景致却略显凄凉,他们来到了……一处墓园。

还真是来扫墓的啊?

再往前人就越来越少,也不好隐蔽了,温客行左右观察了下周遭地形,索性转身往一家正好分割“阴阳两地”的小卖部走去。

 

前方的男人一刻不停地兀自走着,两侧的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荒凉。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泄出梦幻般的霞光,浅浅覆在面庞上,映出令人心动的视觉效果。只可惜无人欣赏。

他从在市区开始就有种被跟踪的感觉,若有若无的,像糖人拉出的糖丝,刚想顺藤摸瓜就化了,稍一用劲,就断了。

对方很可能是专业的。在到达目的地前,他如是想。

而现在这种感觉却消失了,是退回了安全距离吗?

他的确是来扫墓的,这会儿也没多想,很快找到了那座碑。小心地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熟练地摆盘烧香,最后在香炉里按一定顺序插上九根银签,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一样,而实际上只过了三年而已。

一口浊气在胸口憋闷了太久,这厢缓缓舒出,竟有股难言的灼痛。男人起身、鞠躬,再次直起身时却猛地一怔——那种感觉又来了!

 

03

温客行很礼貌地静静看完男人的祭奠过程,这才暴露出自己的存在。

刚刚收到短信,是关于“他”的信息,温客行决定给委托人取名为“及时雨”。下一步他打算正面接近目标,借口嘛,就地取材吧。

 

自己做侦探前还当过警方的线人,张口扯谎也算一项技能。可不,对方上钩了。

把人带到了附近唯一一家客栈,收到了一张浑似凶器的名片,得知对方原来叫周絮。

不是周旭、周恤或周绪,而是周絮。

身似浮萍,命如飞絮的“絮”。

虽知八成是个代号,可是还挺好听的。至少自己取代号取不出这种感觉,可能会叫温八刀、温渐离这样的?

 

一切都在计划内,然而……

客房竟然只剩一间了?

这是在逼良为娼吗?

不不不,逼民为盗吗?

也不对……算了,要不就一起挤挤?比起身法,自己不一定会吃亏,更多的也顾不上了。没有隐私空间就没法搞小动作了,对已经掌握了对方基本信息的自己而言最多是干耗一晚上,对周絮来说却可能是丧失良机的大损失,赌得值。

 

谁料,周絮不按套路出牌。竟然绅士地把温客行送到门口,放下钥匙,走了。

这个点方圆十里已经全面戒严,周絮不可能去除客栈以外的其他地方,除非他想跟他师弟人鬼情未了。

温客行难得烦躁地搓了搓脸,又去厕所洗了一把,夜风吹着未干的水珠沁在身上的感觉莫名舒心,他慢慢冷静了下来。

找找吧。

 

脱下风衣,只着衬衣推开门,被走廊的穿堂风一吹,人再次清醒了几分。自己的皮肤神经末梢天生比常人敏锐,尽管这也意味着扛疼能力比别人弱,却并不妨碍温客行每每在别人调侃“脸皮厚”的时候用“神经脆弱”无耻地扳回一局。殊不知神经粗和神经脆并没有可比性。

这厢只在寒风中站了半分钟,温客行就精准地感觉出了风的走向,继而不加犹豫地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他再次看到了周絮。

确切的说,是跟白天不一样的周絮。

 

明月半墙、枝叶簌簌,白日里的万籁俱寂逐渐碰擦出了浅斟低唱,再而徘徊、轮转直至喧嚣。

夜的喧嚣,虫的独唱,花的自白,心的雷鸣。

 

温客行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本该一片漆黑的视野里,因有了月光的浸润而清晰镀出了另一个轮廓,安静如一尊没有心跳的雕像,却足以在自己的胸腔中奏出雷鸣。

 

神经脆弱进化为精神脆弱了?

 

几句诡异的寒暄后,职业素养推着温客行走到汽窗边,与周絮并肩站着。

按兵不动还是主动出击?温客行选择了后者。果然,自己依然是控制人心的老手,一面亲手揭开尘封的现实,一面细细观察着周絮的动静……

动摇了?嘴角微微一挑,还不够。

合作还是掌握主导权?温客行把委托人这两天的姿态放在天平的一端,再把自己的把握和对周絮的能力评估放在另一端,最后还剩下一点对周絮本人的好奇与探知欲,该放在哪儿呢?

温客行左思右想也没能权衡出个所以然来,却看见周絮的脸色透出一丝隐忍之下的苍白,下颌线条因为紧咬牙关的缘故变得凌厉,眼神……眼神?

温客行下意识眯起了眼,要不是周絮情绪波动较大,没看见身边人野兽扑食前的危险目光,铁定是不会松口的。

 

窗外猫头鹰夜啼三声,两人眼中皆恢复了几分清明。

 

周絮不愧是个中高手、警界精英,只需一点外力介入就顺利摆脱了心理窘境,嘴角漾笑,没事人似地恢复了对答如流。

温客行也在笑,笑意染上眉梢、却不达眼底,直至一记筹划已久的手刀过后,周絮软倒在自己怀里。

 

天平出现了偏向。

自己果然还是攻击型选手,温客行欣慰地想。

 

04

作为侦探,基于事实做出的任何判断都可能导致截然不同的选择和结果,继而决定破案的进程;作为保镖,委托人周遭的风吹草动都是一场必看的球幕电影,除自己外所有的NPC皆无法洗清嫌疑。跟还是留,往往没有标答;一步走错,通通万劫不复。

他一向是个能在私欲与公事间分清孰轻孰重的人,当然,也很少反悔已经做出的选择。

他很少做出仍有反悔余地的选择。

 

半搂半抱地把人弄回房间,温客行盯着周絮微微皱眉的侧脸,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沉思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犹疑:“警监的身体素质应该不错吧,一手刀会不会不够啊……”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翻出收藏已久的老中医秘籍点个穴过把瘾时,委托人的短信又来了。

这次发来的是关于三年前火灾的详细案宗以及死伤人员名单。详细到每位死者的发色、家庭情况、血液内各元素含量参数……详细到警方机密也不过如此了。

黑夜中,危险的神色再次回到了男人脸上,他点亮屏幕,给委托人回了一条短信:

人我盯好了,信息很有用。不过他不太老实,我下手重了点,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带回来。

一分钟后,手机歇斯底里地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委托人。

温客行犹豫了一下,掐断了电话。那边的短信很快就过来了:你做了什么?!你是侦探不是杀手!下手重是什么意思?我给你底细让你盯着他,不是让你逼疯他然后带回来一具空壳!

紧接着又是一条:你现在在哪儿?

 

引蛇出洞的必要条件之一是要有野兔,其二是活着的野兔,最好是奄奄一息、却坚强地吊着一口气没咽的野兔。为了获得捕猎的快感,毒蛇往往会努力争取让自己成为了结猎物的凶手。尤其是听闻猎物已经强弩之末,更是没有几个会纵容到手的荣勋白白溜走。

 

温客行想也不想就回复:在去医院的路上。

委托人:医院???赶紧给我回来!这样的伤你也不怕被怀疑吗?你想好用什么身份签字了吗?

嘴角笑意更浓,打字道:我对我的过失表示十分抱歉,可是无论保镖还是侦探培训里都没有医疗水平的要求。

那边沉默的时间长了点,两分钟后回复道:你们不要动,我让我在上海私人医生赶过来帮他看看。

温客行:不行,我在墓园,晚上戒严了。

温客行: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私人医生只有一个,而且在长沙,看的是内科。

委托人:你想说什么?你怀疑我?

委托人:先看看你自己的处境吧!

温客行没回复,那边也再没了声音。

然而已经够了,温客行想。毒蛇出巢了。

05

周絮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温客行这会儿也没心思补刀了,甚至还想一巴掌拍醒人家来个“粉丝见面会”。

是的,他是周总警监的粉丝。

刚接到信息那会儿心里还存着疑,直到“厕所会面”一举被自己以暴力方式生生终结,他才确定这个周絮确实是当年在警界叱咤风云的总警监。

当年自己还是个小小的普通警员,既没卧底的隐忍,也没缉毒警的胆识,文职工作又入不了自己的眼,倒是还因年少无知好奇心大而去扫黄打非组干了半年。后来有一次现抄了一个KTV非法卖淫窝点,押解男犯时一时不察,被人往下面摸了一把,当时就立马被这石破天惊的吃豆腐功力气得差点殴打嫌犯,好歹有同事堪堪拦住了他,不久后就心有余悸地退出了这行。

想想还挺怂。

随后又干了几年刑警,一次出外勤时用一己之力挽回了全队的判断失误,免去了好几条人命之灾,这才被一位有多年卧底经验的老警察看中,培养成了红色线人。

后来为什么又出去单干了呢?温客行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是伯乐的牺牲,也可能是亲眼目睹同行黑幕的震撼太深,也可能是某位鼎鼎有名的总警监突然主动申请离职……

温客行觉得脑子这会儿突然一阵清醒一阵迷糊,皱眉,雪莉酒的后劲是这样的吗?

夜晚的气温还是偏凉的,俯身摸了摸床上人的额头和颈项,想确定是否着凉,撤了手才觉可笑,又不是煮开水,哪有这么快的。

醒了该怎么解释呢?

温客行无奈地发现不是情急之下,脑子就快不了。算了,有这功夫不如想想要是真打起来了能不能打得过再说吧。

莫名其妙把自己说服后,温客行给周絮摆了个相对舒服的睡姿,压紧了背角,又将手机亮度调到最低,坐到桌边整理起了手头的信息。

屁股还没坐热呢,又偷偷摸摸从包里拿出一块熏香,用客栈半受潮的火柴点上,说是助眠的。弄完后,转身看着没几平米的房间内设,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相机,对着床的方向比划了一会儿,眉头皱了又皱,最后还是啥都没干,安分地收了回去。

怂。

 

06

凌晨五点,天已经蒙蒙亮,远处甚至还能听到隐隐的鸡鸣,和着布谷鸟标志性的叫声,在空旷的墓园里激起层层回音。嗯?这儿的鸡居然这么懒,这个点才打鸣?哦对,这儿生物多样性还不错哈。

一晚上加点,温客行已经成功理清了头绪。蛇是引出来了,就差猎手到位了。好在天亮前他也眯了一会儿,现在不是特别累。

这时,小木床板“吱呀”响了一声,温客行悚然一惊,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了摸枪转身踹椅子等一系列动作,却在下一秒换来了,跟同样表情精彩的床上人,大眼瞪小眼。

 

阳光斜漏的清晨、两道起伏的呼吸声、歪斜的桌椅和凌乱的床铺,本该怎么看怎么暧昧的氛围此刻却变得剑拔弩张——熏香效果拔群,亦或是长久紧绷的神经一时松懈,周絮真的一觉睡到了天亮。没待看清身处何方,就收到了屋里另一个神经紧绷了一宿的人的强力morning call。

时间仿佛凝固。

 

委托人盯着慢慢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额角青筋暴起。

他大意了。他对周絮的身世穷追不舍,没有放过跟他有一根头发丝牵连的人,却忘了好好查查那个“看上去很可靠”的侦探的来头。

 

表面上他只是个靠小买卖营生的小老板,暗地里,却做的是黑帮的干活。

安分生意他早就做不下去了,维持表象不过是为了自己还在念书的儿子,至少这片净土是他不想沾染的。

白钱是钱,黑钱也是钱。势力和人脉才是最重要的,手段不过是附属罢了。

 

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大理石桌,与其他摆设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厚重的资料散乱地铺了一桌,部分还留有重重圈画的痕迹和不知何时晕上的油污。

“就差最后一点了……”他坐在桌前,脏污的指甲因为用力的缘故深深嵌进掌心,良久,用阴森的声音道,“可千万别给我出什么乱子!”

扣门声响起,是约定的节奏,他迅速调整了下表情,冷冷道:“进来。”

一个梳着寸头的男人颠颠地跑进来,一张越狱脸,年龄并不大。

“老大,查过了,那个侦探姓温,叫温客行,没发现曾用名。但这人很狡猾,以前的勾当抹得相当干净,只能查到毕业院校,然后就……”

“说下去!”

“就……留校任教了!您说这怎么可能啊?”

“是什么学校?”

“哦是个,是个什么……我看看,嗯……警察学院?!”

“该死的东西!”

“老大……那您看?”

紧握的拳头松了松,又立马握紧并在石桌上狠狠一砸,“这个人不能用了,得处理掉。”

“啊,他不是在盯那个姓周的吗?”寸头一凝眉,头皮都跟着皱了起来,“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是三年前……做得不够干净,不,不止,是我疏忽了……”

“那我现在就派人去定位。”

“等等,先别急。还不知道他们两个自己谈得怎么样了,姓温的敢套我话,妈的!”

“那要不要一起做掉?”

“做做做!哪有这么容易!你当总警监是吃白饭的啊?”

委托人哗啦哗啦地翻着资料,却怎么也翻不到想要的那张,最后迁怒般狠狠往桌上一掷。留下一句:“让所有人最近都安分点,谁都不许打草惊蛇!”

 

温客行谄媚地向床脚挪去,可屁股还没挨上床沿,就收到了眼刀伺候。

不要命似的试探地叫了一声:“阿絮?”

周絮的脸霎时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温先生。”

“阿絮昨晚睡得好吗?”趁热打铁。

周絮只觉一股不适感再次袭来,咬牙道,“我们昨天是干了什么不成?温先生怎么突然这么自来熟?”

温客行闻言笑笑,“我是想干点什么来着,可是周总警监您不给面子啊。”

一句话把周絮拉回了现实,没错,自己昨天刚被揭了伤疤,今天一早就发现躺在了罪魁祸首床上,哦,是与罪魁祸首合租的床上,并且不知羞耻地与对方开着自己的玩笑。

怎么会这样?

还好对方没给自己释疑的机会,诡异地打过招呼之后立马换了个人,不顾自己脸上吃小孩般的恶劣表情,快步走上前来,伸手掏出昨天自己亲手给的名片,俯身眨了下眼,笑道,“现在,我有问题要咨询你,可以吗?”

07

2009年10月,市北,运输中转仓库特大爆炸案,31死,17伤;

2013年9月,市东,矿区瓦斯爆炸案,12死,4伤;

2016年8月,市西,高层居民楼特大火灾,33死,26伤;

2018年2月,市南,加油站爆炸案,1死,2伤。 

“这是近十年全市发生的典型性死伤案件,从时间上来看,间隔在缩短;而从死伤情况上看,今年这起明显规模较往年小。”

“可是仅仅如此,并不能证明个中联系,所以我们再看死者信息——市北、市东和市西的三起案件分别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道上’都奇迹般地消停了一顿时间,甚至可以说是哪片出了事儿,哪片的黑帮就从此一蹶不振。”

“你的意思是,三起事件正好分别使三个老大受挫?”

“聪明。”温客行满意地扬起了眉,“不过,不是事件,而是案件,定性了的;也不是受挫,还是死亡,已经确认过了。”

“那为什么……”温客行竖起一指立于唇畔,止住了对方的话音,“就算如此,也可能只是帮内老大火拼,又恰好都失了手,以每次一个的速度败落;或者单纯是他们倒霉,次次都出现在案发现场。然而今年2月的爆炸案一发生,一切都被证明不是那么简单。”

停顿片刻,看着周絮瞬间进入状态的眉眼,温客行幽幽道:“死亡的那个,正好又是市南的老大。”

周絮猛地抬头对上男人的眼睛,双方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风雨欲来。

“四个老大都死了,不是新势力的崛起,就是有人要整治黑道。”良久,周絮若有所思地抛出一句。

温客行侧头看着他,眼里读不出情绪。直到周絮回过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他才垂下眼,轻笑一声。

“那你再看看这个吧,”温客行说着拿出几份档案复印件,周絮只瞥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几份分别是前三起案子的卷宗,而负责人一栏,清一色签着干练的“周絮”二字。

房间一时又回到了清晨那会儿的落针可闻。

 

沉默持续了近五分钟,才听周絮开口,第一句便道:“费心了。”

“过奖。”温客行接的很快,“你也别太惊讶了,毕竟这种感觉,体会一次就够了。”听出他是在说昨晚揭老底的事,周絮的眼神暗了暗,这会儿是彻底被剥干净了,连块遮羞布都没留。

本该愤怒的情绪却没有想象中强烈,周絮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燃起这种无力感了,但这次他不打算放任自己陷下去——这还有件事没处理完呢。

 

“说吧,你想要怎么合作?”

“啊,不愧是我的偶……”

“什么?”

“……没什么。”温客行是个喜怒不定的人,周絮又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就像现在他笑得人畜无害,活像个刚刚上山下乡回来、长途跋涉给妹妹带了一大包特产的邻家大哥;而刚刚有条不紊步步逼问的样子,又分明是一不合意就能让你不得好死的嗜血罗刹。

 

“我是真的佩服您的韧劲,”温客行继续无知无觉地顶着一张笑面皮,“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拾好被揭穿后的心情,并且精确判断出我的目的、决定好自己的立场,再用最直白的方式与一个莫名扎了你两次的陌生人统一战线,以便用最大的把握对抗最终的敌人。”

“我看你的概括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周絮被对方说笑了,“不过也没你说的这么夸张,我不会在一个完全没把握的人床上睡一宿。”

“嗯?”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文,温客行有些不悦地转过脸,目之所及是周絮低垂的眼睑、密如鸦羽的睫毛和陷入沉思的安静面容,一瞬间竟不忍心打断。算了,秋后算账,为时未晚。

08

二人退了房,离开客栈前,老板还热情地塞来一张回头客专用优惠券,眼看都递到温客行手上了,这厮却像周絮见着核桃一样狠狠弹开,顺手把身后人往前一推,那张可怜的优惠券在怼到周絮脸上的前一秒又被周絮以夹飞刀的标准姿势甩飞了出去。

老板目瞪口呆地观摩了“秀操作”全程,对“大惊小怪”一词有了全新的认识。最后摇头说着“不要就不要嘛,至于这么嫌弃吗……”黯然退回了前台。

你问温客行怎么还知道周絮怕核桃?不得不说,委托人这次“人肉”下的可真是血本。

 

比起来时一前一后,中间隔着足有接力赛一棒距离的跟踪关系,去时就显得亲切很多。

二人纷纷拿出合作伙伴应有的姿态,相隔一拳并肩走着,时不时交流两句下一步行动。言语间丝毫没有客气的疏离,这是商人玩的一套,警察用不到,也不屑用。

 

先前说到的两种的可能性,二人都偏向于前者——有一方隐忍多年却从未冒头的新势力崛起了,干掉了四个分区的老首领,妄图称霸全上海。

可笑的是,四起案件虽已定性为恶性人为,却由于都是大型爆破类案件,现场一个有效证据都没留下。想及此,温客行忍不住看了身侧的周絮一眼。

周絮如有所感,也抬头回了一眼,继续行得正走得直。

片刻后,温客行忍不住又瞄了他一眼,状似欲言又止。周絮莫名其妙,出于礼貌只好又撩了对方一眼。

当温客行将要第三次控制不住眼神时,周絮赶在他前面清了清嗓,道:“咳,你是不是后悔了?”

“啊,后悔什么?”

“那个,优惠券,你是不是本来想拿的,但又觉得在生人面前拿比较没面子,所以想让我代劳一下,没想到我给你扔了……”

“……”

“不是吗?我以为你挺喜欢住这种环境的。”

“不是,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温客行拧着眉移到周絮面前跟他面对面,边倒着走边说,“首先,你不是生人,那小破客栈的唯一一张床就是证据;其次,我啥时候说过我喜欢住墓地边上的?还不是跟你来的。”

周絮也皱眉,奇迹般的没有反驳,道:“那你看我干嘛?”

“问你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不是你走在前面吗?”

“我们并排啊!”

周絮停住了脚步,温客行也不得不陪他一块儿静立,一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现在呢?”周絮扬眉。

“……”

好幼稚。果然是压力太大了吧。

 

相反,委托人这边却没有那么轻松。

五分钟前,刚刚修改了备注的某侦探发来一条讯息——

狗娘养的温客行:能看到这条消息证明你仍觉得我这条线有用,并有足够的把握在我定位到你的老巢前脱逃,我十分荣幸。

场面话不多说,人我要了,还请你把灭口的心思收一收,不,还是直接打包扔到太平洋吧。我不是警察,也不是高尚的平民英雄,你在十年间干的破事儿我没兴趣,也不会上报。不过剩下的委托费请照付,你也可以按封口费的价位给,我会对“他”只字不提,但“他”自己查出来的跟我无关。要怪就怪你给的资料太详细,还有我太聪明吧(笑)。

记住,对付侦探,透露的越少越好。

还有,其实我就是本地人,四海为家的那种。

最后,祝你成功称霸。

……

09

直到回到市区,二人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可仅仅过了一天,温客行就已然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个“见”不是多年前身份别如霄壤时的“初见”,也不是三年前对于对方的逃避不明所以的“撞见”,而是今年今日在这个路口别有用心、却又毫无防备的“遇见”。

 

临别前,二人默契地以“合作伙伴”的身份交换了联系方式。往后的日子里,温客行依然在侦探与保镖间切换自如,而周絮,据他所知,也倒腾了一家私人事务所,以“前总警监”的身份提供法律咨询,有必要时也会亲自出马,生意比职业律师都火。

自己也曾提出过想跟他合并的打算,说,我主外,你主内,大家不吃亏。最后被周絮用短信hong zha的形式大骂了三个小时无耻,外加一份自己忙不过来的案子。

温客行:要我帮你破了?

周絮:你说话说完整不行吗?

温客行:那破了有钱拿吗?

周絮:没有,无偿,破了钱归我。

温客行:……

周絮:还干不干?

温客行:……干。

 

而关于这次的事件,谁都没有再刻意提起,彼此心中也都埋着一颗禁果,就像温客行从来不问周絮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周絮也并不打算考古温客行除了他已知的警察、侦探和保镖三个职业外还干过什么,才总是比自己这个“老前辈”更能洞穿人心。

他们时常会因为一句“兴致正好”而对饮至黎明,又偶然为了对方一句“我看未必”对峙到茶饭不思……虽说都是踏过尸山、浴过血海的人,一颗心在硬似铁和韧如苇间切换自如,却总也跳不脱“幼稚”的门槛,奇也怪哉。

 

以上种种,恐怕只能用一句“你在我心中,又怎会落入地狱。”作结了罢。

 

——完——

 

注:

“你在我心中,又怎会落入地狱。”出自《天国王朝》。

 
一点废话:
答应读者大大的温客行视角版【清明轶事】奉上!到此为止,我的天涯客系列差不多完结啦~数了数一共有6篇。天涯客原著我看了三遍,第一次写同人就选择了它,而且都产生于三刷之后哈哈哈。放眼望去全是不足和眼高手低带来的缺憾,但是写得很开心。记得第一次发表文章的时候,tag里只有180篇,现在1000+了,欣慰极了。
能想到的都用拙劣的方式表达了,不好意思地说实话,作为一个金鱼脑,现在对原著的印象仅仅止步于“好看极了”、“温周一生推”了,因此最后两篇大(作)胆(死)尝试了无需太多考据的现代篇。却已经感觉灵气大减,再强行凭借残念做文章就不尊重原著和读者了……
再次感谢每一位读者小天使给我的动力~开学后就致力于原创了吧233第一篇现代沙雕文设定在上上一条提过了,咱江湖有缘再见!

天涯客系列:
【行者】

【新岁陈醋】

【夫夫相性五十问 上】

【夫夫相性五十问 下】

【心字成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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